2022年年底,我看了马伯庸的《长安的荔枝》,当时给的书评,就是:
今夏,又有好剧看了,你们有看《长安的荔枝》吗?
Note
《长安的荔枝》以"一骑红尘妃子笑"的诗句为引,用七万字写尽大唐职场小吏的酸甜苦辣。马伯庸这次把历史切片玩出了新高度——荔枝保鲜术里藏着官场博弈,岭南到长安的驿路折射出盛唐将倾的危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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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学需要宏大叙事,但也需要这些小人物的细节,让我们体味贯穿古今的共性。我们更容易与古代的“自己”共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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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只是一个从九品下的小官,想要拿下这座宅子,除罄尽自家多年的积蓄之外,少不得要借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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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善德悠悠道:“咱们大唐杂律里有规定,凡有借贷,只取本金为计,不得回利为本——大师精通佛法,这计算方式怕是有差池吧?”典座支吾起来,讪讪说许是小沙弥抄错了本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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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股淡淡的喜悦,像古井里莫名泛起的小水泡,在李善德心中咕嘟咕嘟地浮起来。十八年了,他终于在长安城有了一席之地,一家人可以高枕无忧了。庭中桂花树仿佛提前开放了一般,浓香馥郁之味,扑鼻而来,浸润全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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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围同僚全无妒色,纷纷恭贺起来。这些祝贺比酒水还容易醉人,让李善德头晕目眩,兴奋不已。他不由得走下席来,敬了一圈酒。若非此时还是办公时间,他甚至想在廊下跳上一段胡旋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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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善德拿起算筹和毛笔,计算起从岭南送荔枝煎到长安的成本,怎样运送才最为快捷且便宜。但他很快又自嘲地摇摇头,穷酸病又犯了不是?这是给圣人办事,不是给自己买房,朝廷富有四海,何必计较这些小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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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书办常见之物,名叫“贴黄”。书吏在撰写文牒时难免错写漏写,便剪出一小块同色同质的纸片,贴在错谬处,比雌黄更为便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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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署令冷笑道:“荔枝煎?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吧?那东西在口味贡库里车载斗量!用得着咱们提供吗?你们说说,中午可听见我提荔枝煎了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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谁让他恰好在这一天告假去看房,众人一合议,把不在场的人给公推出来。刘署令为了哄他接下这个烫手栗子,先用酒把他灌醉,然后故意把“鲜”贴黄成“煎”,反正只要没盖大印,李善德就算事后发现,也说不清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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恍惚中,他感觉自己待在一个狭窄漆黑的井底,浑身被冰凉的井水浸泡。他抬起头,看到那座还未住进去的宅子在井口慢慢崩塌,伴随着一簇簇桂花落入井中,很快把井口的光亮堵得一丝不见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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杜甫局促道:“十四,我也不是什么高官,不必如此破费。”“怕什么,改日你赠我一首诗便是。”韩洄豪爽地摆了摆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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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大唐,贵妃前不必加姓,因为人人都知其姓杨。她的生辰,恰是六月一日。这新鲜荔枝,九成是圣人想送给贵妃的诞辰礼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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荔枝这事,是注定办不成的,唯有早点跟妻子和离,一别两宽,将来事发才不会累及家人。李善德可以趁这最后四个月横行一下,多捞些油水,尽量把香积贷偿清,好歹能给孤女寡妇留下一所宅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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既是身临绝境,退无可退,何不向前拼死一搏,说不定还能搏出一点微茫希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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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要把这些寂寂无闻的人与事都记下来,不教青史无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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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善德知道,自己是在跟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作战,但他别无选择。为了挽救家人和自己的命运,李善德只能殚精竭虑,在数字中找出一线生机,他希望即使最终失败了,也不是因为自己怠惰之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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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见到岭南五府经略使何履光,李善德登时眼前一黑。这位大帅此时居然箕坐在堂下,抱着一根长长的甘蔗在啃。他上身只披了一件白练汗衫,下面是开裆竹布裤子,两条毛腿时隐时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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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个客人都会分得一碗熬得恰到好处的粟米肉糜粥,里头拌了碎杏仁与蔗糖末,再配三碟淋了鸭油的清酱菜、一枚鸡子蒸白果,还有一合海藻酒。至于水果,干脆堆在食处门口,供人随意取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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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副尊容实在不堪,恐怕难以像牡丹、菊花一样入得诗人之眼。就算是杜子美亲至,大概也写不出什么吧?李善德心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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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论是刘署令、韩十四还是杜甫,所有人都认为新鲜荔枝太易变质,不可能运到长安。这个结论没错,但太含糊了,没有人能给出一个详尽的回答。事实上,当李善德严肃地深入思考这个问题时,他才发现它复杂得惊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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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善德二话没说就同意了,挥笔签下钱契,他整个人早就麻木了。之前九百九十六贯的福报,在他看来只是等闲,招福寺那两百贯香积钱,更是癣疥之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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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善德站在原地等候,面上波澜不惊,心中却有一股畅快通达之气自丹田而起,流经全身,贯通任督,直冲囟顶。原来做个恶官悍吏,效果竟堪比修道,简直可以当场飞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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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善德一出现在酒窖前,立刻在人群里引起嬉笑。一个声音忽道:“倘若想让它不变味,可有什么法子?”另一个声音立刻接道:“你别摘下来啊。”又是一阵哄堂大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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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开心,做事嘛,也要和明白人一起做,才开心。来,来,喝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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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林署的同僚们没人知道,这个老实木讷的家伙,其实是一位胡旋舞的高手。年轻时他也曾技惊四座,激得酒肆胡姬下场同舞,换来不少酒钱。可惜后来案牍劳形,生活疲累,不复见胡旋之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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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说这个!不说这个!”李善德迷迷糊糊,眼神都开始涣散了,“我现在就想知道,有什么法子,让荔枝不变味。”“你别摘下来啊。”阿僮机灵回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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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昏天黑地看了一整天,可惜一无所获。岭南这个地方实在太过偏僻,历代农书多是中原人所撰,几乎不会关注这边。李善德只好把搜索范围扩大到所有与岭南有关的资料。从《史记》的南越国到《士燮集》《扶南记》,全翻阅了一遍,知识学了不少,但有用的一点也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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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邑奴临死之前,叮嘱李善德把自己的尸体扛到一处林中,点起篝火,趁血液还流动的时候,割开脚腕手腕。老虎这种猛兽报复心极重,那只白天袭击自己的老虎,应该就一直在附近跟着,它闻到血腥味一定会过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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整整一天,李善德在皇城里如马球一样四处乱滚,疲于奔命,口干舌燥,那张写着荔枝转运之法的纸札,因为反复被展开卷起,边缘已有了破损迹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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做官之道,其实就三句话:和光同尘,雨露均沾,花花轿子众人抬。一个人吃独食,是吃不长久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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甲 叙荔枝物性易变事
乙 叙岭南京城驿路事
丙 叙分枝植瓮之法并盐洗隔水之法
丁 叙转运路线并交替驿传之法
戊 叙诸色耗费与程限事 -
你拿了我的牌子,还要按照流程发牒,岂不坏了本相的名声?——流程那种东西,是弱者才要遵循的规矩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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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善德是做过冰政的人,很了解这个体系的秉性。每到夏日,上头说要一块冰,中间为求安全,会按十块来调拨。下头执行的人为了更安全,总得备出二十块才放心。层层加码,步步增量,至于是否会造成浪费,并没人关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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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吏猝不及防,被她一下捅到了大腿,惊恐地跌倒惨叫起来。其他人一拥而上,把阿僮死死压在地上。刀被扔开,手腕被按住,头被死死压在泥土里,可她始终没有朝李善德这边再看一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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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匹接近春明门时,李善德勉强撑开糊满眼屎的双眼。短短数日,他的头发已然全白了,活像一捧散乱的颓雪。根根银丝映出来的,是远处一座前所未见的城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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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所以在你奔忙转运之时,中书门下也发下一道牒文:要求沿途的都亭驿馆,所领长行宽延半年;附地的诸等农户,按丁口加派白直徭役,准以荔枝钱折免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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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如此一来,国库、内帑两便,不劳一文而转运饶足,岂不是比你那个找商人报效的法子更好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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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善德不避不让,目光炯炯:“为相者,该当协理阴阳,权衡万事。荔枝与国家,不知相公心中到底是如何权衡,圣人心中,又觉得孰轻孰重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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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谓“观民”,是说圣人每月都会登上勤政务本楼与花萼相辉楼,向下俯观,取个体恤庶民、与民同乐之意。而聚在楼下的百姓,虽然要保持叩拜,但趁身子抬起的瞬间,也能偷偷瞻仰一下龙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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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奔忙一场,那些人若心存歹意,他已死无葬身之地;若尚念一份人情,抬手也便救了。生死与否,皆操于那些神仙,自己可是没有半点掌握,直如柳絮浮萍。